「你看,煙聲瀑布到了!」是啊,遠遠就聽到轟然的水聲了。我們脫了鞋,坐在水池邊,眼睛仰望著水自天上來,腳下卻不肯安靜,一齊踢著水玩,企圖用激起的水波去抵擋瀑布攻來的浪,卻總是浪被吃掉了。「會不會冷?」「有點。」於是我們越靠越近,緊緊的靠著,誰都不願結束。我終於知道自己是很貪心的,我要這一刻永遠停格,時間永遠不再流逝,我要保存這一刻,直到永遠、永遠。但是天不從人願,時間一分一秒的消失,我們終究要回去的。我有點難過、有點失望、也有點遺憾。「我們永遠會在一起的,不是嗎?」我點了點頭,心裡忽然間感到好滿好滿,我知道都是裝滿了你。

  我們踏著一路落紅而回,靜悄悄的,我們只是手牽著手,一句話也不說。「活動中心到了。」我抬頭看,過了吊橋正是中心。「你自己回去吧!」「那你呢?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?」我回過頭,你竟越飄越遠,漸漸消失在遠方。「你去哪?不要走!你不是說永遠會在一起的嗎?為什麼你要走,為什麼?你回來啊!」空山寂寂,我的呼喚在四處迴盪,但卻沒有回音。我拔腿往你消失的方向追去,不管怎樣,我一定要追上你。驀的腳下一絆,我跌倒了。我睜開眼,下弦月正在窗外亮著,月光柔和地透了進來,輕輕的灑在地上。「原來是夢....」我鬆了口氣,可是一陣悲哀猛地湧了上來,我再也不能支持了,轉身趴在床上痛哭了起來。失去你的一年中我未曾哭過,此刻我也不求什麼,我只想能好好的哭一場,也許你就能知道,我是多麼想你。

  「唉!別哭了!你這樣哭得我好心疼啊!」你又出現了,用一種我不能理解的方式,那樣朦朧迷離地。「那你就捨得我離開我?就捨得我難過?那我怎麼辦?我能怎麼辦?」「我知道我離開你是我不對,可是這並非我所願啊!」「......」「我知道你沒來得及見我最後一面是你最大的憾事,但是我一直在你身旁,並沒離開你啊!」「騙人!那為什麼你都不出現,為什麼我看不到你,為什麼碰不到你?」「唉!我們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了,這樣偶爾的接觸已是難得,如何可以奢求平常也是一樣?」「我不管,我不要!」睜開眼睛,天仍未亮,床上卻濕了一片,臉上淚痕猶存。我洗了臉,將一夜的殘痕洗淨,但心中那份惆悵卻洗不清。坐在床頭,外邊天色有點轉青了,我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一夜,那個讓我心碎再難縫補的一夜。

  那一夜,是了,就是我們從武陵農場回來的那一夜,你載了我回家後,自己騎車回去。卻沒想到只是過了兩三個小時再打電話找你時,你弟弟竟說你出了車禍在醫院急救,一時之間我卻不知如何反應。我定了定神,問了醫院所在,盡了我最大能力趕到醫院,卻只看到你從急救室中被推出來,醫生臉色黯然,而你臉上...臉上竟蓋著白布。我頓時感到不知所措,只是伸出那顫抖的手去揭開你臉上的白布。你的臉鎮定依舊,只是白得可怕,忽然間我感到你漸漸離我遠去了,手一鬆,白布又蓋上你的臉,醫生便將你推走了。我竟沒有哭,只是感到徬徨失措,一種生命被抽離了的感覺湧了上來。我只記得我又可以思考時,人已經在家裡了。弟弟看我開始有反應了,鬆了口氣,卻也不說話,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,彷彿一部沒了控制程式的電腦一般,沒有絲毫動作。後來弟弟告訴我,當時我一點表情也沒有,看起來真讓人覺得是個橡皮人,沒有生氣。

  後來?後來橡皮人的靈魂回來了,居然有如沒事人那樣,一點也不提此事,竟像此事從未發生,從未認識這個人一般。只是以往的笑容不再,連心門也緊緊鎖上,再也沒有人打得開了。就這樣,匆匆一年就過了。弟弟問我要不要再去武陵農場看看楓樹,明知弟弟是刻意要我到武陵來「恢復」的,明知這樣尚未痊癒的傷口又會疼痛,我還是來了。我來,是為了要追尋你的一絲遺留,這樣我的心上似乎才有了一點依靠與溫暖。天外已漸轉橙黃了,不久太陽就會重現大地,溫暖著大地。而你,就是我的太陽,無論如何,你都會在我心中,用你無盡的愛來保護我、溫暖我。雖然你不在我身邊,但總有一天我們會在那未知的世界裡相會,一定會的。

  天大亮了,我也該走了。收拾好東西,發動車子,我不禁再回頭看了看,那豔紅的楓葉正向我招手道別。我微微一笑,輕輕說了聲再見,啟程了。武陵,武陵,那滿山耀眼的秋楓,那潺潺不絕的溪流,正閃耀著點點金光,伴我走向未來的路程。我,是不孤獨的。



Wed May 1 05:03:23 1996

本文原載於撒旦的WONDERLAND@魔界第六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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